那些叫作Michael的人。(上)

我這輩子認識好幾個「Michael」，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，「Michael」整街都是，一輩子遇到兩百個可能都不稀奇。可是我最近在想，茫茫人海之中，何其巧合緣份能夠與另一個人(或另八個人)一起被叫做同一個名字，莫非冥冥中註定了他們這群被叫做Michael的人，彼此的人生怖圖會有某種微妙的巧合和雷同？？

麥可‧馬個捏，是我在陰森購物之前一個公司的老闆，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Michael。他讓我見識到要成為一個住豪宅、享美酒、品雪茄的成功企業家，首先要擁有舌燦蓮花、異想天開、剛愎自用、驕縱霸道的天份，面對失敗毫不畏懼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，就算天怒人怨也在所不惜。簡單來說，就是那股氣勢，有料沒料只要有了氣勢就贏了。

大家若能靜下心來好好回想，人生中遇到的千百個主管長官，十個有九個說出來話都超有氣勢的不得了，屈於威嚴讓你也不敢不從，事後想想那些盛氣凌人的指示和訓話，還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，但是礙於他是發你薪水打你考績的那個人，你能說甚麼。

若要說我最欣賞馬個捏的甚麼，應該就是那種「沒在怕的啦」的態度。生意不好，沒在怕的啦！投資者說要給的資金最後取消，沒在怕的啦！頻道露出戶數縮減，沒在怕的啦！該兌現的主持人費、攝影棚費、化妝造形師費付不出來，沒在怕的啦！沒拿到錢的合作單位拒絕再跟我們合作，節目就快要不能做了，沒在怕的啦！薪水遲遲發不準時，員工一個一個離開，沒在怕的啦！沒錯！支薪不準時，就是當年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，或是壓死稻草的最後一隻駱駝，讓我下定決心不打算再待下去的原因。

第一次提出辭呈的時候，馬個捏帶我到凱悅樓下的雪茄吧教我品雪茄，說要跟我好好談談，這真是非常詭異的經驗，馬個捏口沫橫飛地描述著他對公司的願景，以及美好的未來，洽談中的投資案幾乎就要定案，有了這筆為數不小的資金，公司的運作就絕對會穩定下來，屆時會有大辦公室、自己的攝影棚和稱頭的機房....，將來還需要我們去印度、美國、歐洲駐地出差。馬個捏畫大餅的功力實在了得，聽多的我也僅是微笑以對，而且當時我的英文又更爛，不會也不敢吐槽，只想著該如何勇敢說不。沒想到馬個捏看穿我的心事，最後拿出殺手鐧─「那這樣吧！下個月開始妳的薪水加五千」。五千塊！五千塊！五千塊！我的腦中不知道為什麼出現燦爛煙火的畫面.........。馬個捏看我嘴角強忍住的笑意，心裡知道自己這招出得好，說：「讓我們為公司一起努力吧！？」，我嬌羞地點點頭。好個見錢眼開的娘兒們，就這樣被你征服......。

第二次提辭呈，場面就沒這麼愉快了。為了五千塊回到被馬個捏操縱的日子，持續將近半年的光景。所謂畫大餅，就是唬爛的事情都不會成真。那筆資金最後沒進來，公司並沒有穩定下來反而有每況愈下的跡象，辦公室一樣狹小擁擠，不但沒有自己的攝影棚，連外借的棚都因為沒付錢而希望我們不要再去找他們，我沒去印度、美國和歐洲，倒是因為我達不到馬個捏的標準，我去春秋烏來補拍重拍再補拍了好幾遍。薪水遲發的問題仍然存在，五號該發說十號，十號該發說二十號，二十號該發說再緩個幾天，這樣一個月就過了，就算多五千塊的薪水，領不到就是領不到，這樣有甚麼意義。不只自己的薪水領不乾脆，連靠朋友交情介紹的剪接攝影師們最後也沒拿到錢，我在MSN上遇見他們都心存愧疚。當時的我，手上的案子一改二修三再改，怎麼改就是改不到馬個捏要的樣子，焦頭爛額、水深火熱、自信心全失，挫折感極深，週週到MOS、LUXY頹廢找快樂，四處尋求大師開釋，紫微斗數、星座命盤甚至八字論命我全試過。現在回想起來，當時的低潮真是打從心底的徬徨無助。

我寫了封Mail給馬個捏，告訴他我正式提出離職，一個月後生效。這次馬個捏沒帶我去凱悅，他請同事轉達，要走可以，把手上的案子完成再走。這個要求看來合理，但是其實是種凌遲。幾個月前我打算請年假的時候，他也是這麼說，但是直到我離開那家公司，我將近二十天的有薪年假都沒有著落，因為在馬個捏隨心所欲的指示之下，持續地拍拍剪剪、剪剪拍拍，音樂不對、走位不對、服裝不對、氣氛不對、顏色不對、鏡頭不對.....，永遠都沒有完成的一天。馬個捏監製的東西，都是在無限期的修改中輪迴，他在反反覆覆的修改當中找尋他的方向，我在他反反覆覆的修改當中失去我的方向。所幸，我最後丟了個「我的」完成品(我想他一定還是會再三修改)之後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，當然，我的有薪年假折現的機會也不會有。

麥可‧馬個捏對我心靈上的創傷可能遠比我想像中的大。後來我只要聽到Michael這個名號，心中都會暗暗加冷筍一下，因為它總讓我回想到那不堪的過往。原以為離開馬個捏，離開台灣，我的人生將是嶄新的一頁，但是命運的青紅燈又豈會如此輕易的放過我？！原來那些叫做Michael的人與我之間的人生糾葛，竟是不分海內外如鬼魂般的糾纏著我........



【未完待續】



註：麥可‧馬個捏能成為我人生中的重要人物，還有另一個原因。馬個捏在台灣招搖撞騙之前，是在澳洲一家地方購物頻道擔任CEO，由於馬個捏為人不夠光明磊落，常走些邪門歪道，當他把澳洲這家購物頻道胡搞瞎搞之後，怨聲載道，馬個捏因故離開。離開澳洲之後的馬個捏，看準台灣電視購物的市場，打算移植他在澳洲的電視購物經驗到台灣，當時台灣的陰森購物尚未崛起。馬個捏在澳洲當CEO的時候，尚先生曾在那家公司走跳，以致後來馬個捏到台灣，也幾度請尚先生到台灣為他工作，就是這樣的機緣巧合，我和尚先生認識、辦公室戀情、遠距離、working holiday，到如今我決定待在澳洲。回頭一看，我和尚先生的相遇，某種程度上還得感謝馬格捏.......。